文:古岸云沙

图:来自网络

好不容易盼到退休,以为从此可以信马由缰,纵横四海,再也不要上班,不要受人管制了,母亲却突然患上了“老年痴呆症”(阿尔茨海默病),人算不如天算,由此也说明一件事: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。没有这事,总有那事会牵绊着你,让你无法完全按自己所想去生活。大约这就是生活,剪不断,理还乱,总有一天,剪不动了,理不动了,一切都消停了,大约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。

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安排工作:扫地,然后我下楼去打羽毛球;等到我四十分钟从楼下上来,她早已把床铺叠整齐,东西打包,放在被包里,扫帚放在客厅的一角,她等在门口,衣帽整洁,背着双肩包,一副整装待发,离家出走的样子。听到我开门,她说:门弄不天,我要去给你姥姥、姥爷送衣服去,天冷了,再不送去就晚了十月八了。

我告诉她:姥姥、姥爷早已去世多年。她会非常懊恼地说:怎么没人告诉,我都不知道。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上演无数遍,上一秒的事,下一秒就忘记。

衣服穿得太多,让她脱掉两件,她说:刮了一夜北风,这么冷,不脱。出了一身汗,强行给她扒掉,刚脱下,一转身,她又穿上了。

吃饭之前,先吃药,西药,中药,放在小杯子里,吃完她把小杯子倒头扣下,以免自己忘记吃过药的事,可是每次吃完饭,她都要再问一遍:今天的药吃过了吗?告诉她吃过了,她不肯相信,总要求证一下。

偶尔下楼去一趟,去买个菜,把她锁在家里,等你回来,家里的东西好像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,柜子里不是我的衣服,就是我女儿的衣服,或者我家男人的衣服,你收藏的再严密,她也能翻得出来。当然最让人不放心的是,她常常进厨房去偷东西吃。偷吃东西的结果是血糖直线上升,之后便是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多大,三加四等于几了。

上午的大部分时间,我坐在书房里练字,她在各个房间里穿梭着打包,电视开着,她已经看不懂演的是什么。写累了,泡上一壶茶,先让她喝点水,我再去她房间里把她从各个房间收拾的东西归位。然后安排她再去扫地,因为没活干,她便不停地折腾。

中午做饭,吃药,睡一觉,等她睡醒,又糊涂了,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烧汤,我告诉她不喝汤,也不烧汤,因为喝汤血糖会升高。她又要拿药吃,告诉她只有吃饭时才能吃药。没事可干,让她在房间里跑几圈,跑两趟就烦了,太累了,也没意思。

然后趴在后窗台往楼下看,瞅半天:楼下谁的家,也不开走,也没人,她疑心是她儿子的或者两个侄子的车,扒着窗子开始喊他们的名字,没人应,她说那可能不是。怎么也没人开走呢,停一天了,谁家的车。她要下楼去看看。不让她出门,她走到门口,又折回到窗台,继续喊她儿子与侄子们的名字。

大约五点钟, 天渐渐黑了。她坐在沙发上,我告诉她一个保持头脑清晰的方法:双手插头皮梳理一百下,她忽然就想起来,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地边捋头发边数数,数到二十,忘记了。我说不够,她说够了,一边五十下,两边一百下。

吃过晚饭,就回房间,开始她一天里最后的折腾。被子铺好,衣服继续打包,装满被包。关了灯,并不睡觉,窗帘闪出一条缝来,观察楼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,生怕那些人流会涌进家里来偷东西,她怕得要命。

等到晚上八九点钟,起床,拿着手电乱照,看看是否都有谁在家里,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家,又是在哪里?在她的世界里,大约是没有家这种封闭似的概念的,因为无论东西放在哪里,她都觉得不够安全,只有放在她房间的柜子里,才是最安全的。

哪怕只有一点点小动静,也能够惊醒她。因为母亲不睡觉,听觉出奇的灵敏。

等到她安稳地睡下,这一天也就算真正的结束了。